5/26/2015

在最卑微的工作裏學習欠缺的經驗

文/邱再興

每年的升學考季,我們常在電視新聞看到這樣的情景:忘了帶准考證、跑錯地點的考生,坐著大型警用機車趕赴考場。考場外,是心焦如焚的父母家屬。這種考試奇景,每年都會來一次,也讓我想起,自己連到臺北參加考試的前一天都還在做生意賣冰,時代真的是不一樣了。

賣冰看似小事,但要賣得好也有學問。基隆多山地,平地鬧區賣冰容易,小販也相對較多,競爭激烈,比較難賣。於是,我就挑一些較遠的山坡地,有群聚的老兵,但鮮少有人會去賣零食,每次去,我的貨總是很快就賣光。

做事千萬別一頭埋進去苦幹實幹,有時候你要先停下來想一想,分析一下狀況,選擇最有利的方向—這是賣冰教我的事。

除了賣冰之外,我在就讀建中的寒暑假期間也一定去工作,當時是到基隆的水果行打工,那裏是水果中盤商,半夜南部的果商會送貨上來,大約凌晨四點開始就有人來買,直到六點工作結束。所以我每天必須三點起床,基隆多雨又冷,一到冬天,三點起床成了一個很大的挑戰。

每天來水果行批貨的客人都是市場裏的販夫走卒,有機會接觸各種不同的人,我也學習跟不同的人互動。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這種與他人互動有什麼特別重要的地方,但日後我自己開始做生意,到各地接洽廠商、談合作,都是和人互動的過程,如何坦然、誠實地與他人互動,並站在對方的角度來理解生意上的合作,都是生意能否成功的關鍵。

工作本身就是一種學習,求職不要一開始就設定很高的標準,像是非得要前幾大的公司才願意去上班。我認為,即使不是心目中理想標準的工作,也可以去試一試,在不同的工作場合可以學習到不一樣的事。

能進大公司工作固然值得高興,但比起進大公司這件事,更重要的是,你如何在不同的工作、就算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裏,也能學到自己所欠缺的經驗。比如賣水果這樣的事,讓我學習到如何觀察人,以及對人的理解,這對我日後做生意的幫助非常大。

從建中畢業後,我直接保送臺大,不必參加聯考,所以那一年我的暑假比別人長,便去申請打工,到美國駐臺軍隊的辦公室當清潔員,負責拖地。當年臺灣人在美軍單位裏工作,待遇相對比外面其他工作好很多。我每天六點到辦公室打掃,有時候到了正常上班時間,地板還來不及拖完,便繼續拖地。在那裏上班的美國人大部分都很客氣,最不客氣的是美軍單位裏的華人,每次我拖地板,美國人都會自動站起來,反而臺灣人依然坐在位子上,非得三催四請,他們才願意把腿抬起來。此外,還總是對像我這樣的清潔員頤指氣使、言語羞辱,我每次做完都很不開心。

在職場上,職位的高低並不能決定人格的高低。即便我做最卑微的工作,但我的人格還是跟你一樣;儘管職位不一樣,但都是為了一份餬口的薪水工作,沒必要這樣踐踏他人的人格。

當時的美軍駐地有一間教堂,我每次做完工作,都要到教堂坐一下,平復心情。這份工作做了一個月之後,我告訴自己,以後如果有機會自己當老闆,一定要真誠對待下屬。

事實上,回首我前半生的事業,大都是部屬們在幫助我,跟我合作無間,一起努力的成果。甚至有美國公司的人,看到公司員工對我忠心的模樣,都覺得很不可思議,還開玩笑說,我的員工看起來像可以為我而死一樣。我離開第一份工作的公司(高雄電子)已經四十年了,我們每年都還是會相聚,感情依舊很好。

從賣水果到投入科技業,不管你做的是什麼事業,最後還是回到跟人應對這件事情上。做任何工作,最本質的還是對人的理解和尊重。

美軍駐地的工作做得不愉快,我後來就去基隆碼頭搬貨,那是個很耗體力的工作,薪水還不錯。我負責用碼頭機械卸貨,時常搬運從印尼進口的枕木,也常趁機器轉換的空檔,偷閒睡個小覺,因為有時貨船一來,光卸一艘船,就要做個三天三夜沒辦法睡覺。當年願意從事這份工作的大學生很少,我也不會因為這個「身分」而覺得拉不下臉做這些事。相反地,這份辛苦的工作,也有令我懷念的「幸福時光」。

那時候,碼頭的卸貨機械在中午都會停機,我當時最享受的時光就是在碼頭上,躲在陰影處,拿著一塊磚頭當枕頭,吹著涼風睡午覺,這就是很大的幸福。

人生感到幸福的事,不見得是要花大錢用豪宅、美酒堆砌出來,這種樹蔭下的涼風時刻,對我來說就是幸福了—這也是當年勞力工作教會我的事。

來源:講義雜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