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/21/2015

丟鞋記

2015-05-21 聯合報 林泙漫
那晚我將一雙舊鞋丟掉了。

黑色的舊球鞋是新婚時太太陪我挑選的,外觀低調奢華,內裡舒適厚實,雖然價位稍高,還是咬牙買了。但,自從鞋底被歲月磨出一塊空隙後,走起路來再也無法像先前那樣令人安心。

因逢工作發生變化,即將失業,我便想穿著這雙鞋到離職當日,再扔到辦公室裡的垃圾桶,象徵與過去的自己告別。我將此浪漫想法告訴太太,隨即被不解風情的她給否決,要我立即丟掉。於是,我晚上外出辦事時,便把舊鞋給一同帶了出去。

我將車停在便利商店外,一邊與友人通電話,一邊聽著新聞的低溫特報,深夜將下探八度。忽然,擋風玻璃外,不知從何處走出一名少年,手上拿著一個黑色塑膠袋。見四下無人,少年彎身在垃圾桶中翻找空瓶,快速的一一丟入黑袋中。這麼晚、這樣冷,少年卻只穿著短褲、夾腳拖和一件輕薄夾克,太不合常理了,若是我猜的沒錯,他應該是……

一個衝動下,顧不得正在和友人通話,我拎起舊鞋,打開車門,來到少年面前。「這個給你,好嗎?」我說。由於太過唐突,少年嚇了一跳。他沉默數秒後,問:「這是你的嗎?」「是我的,本來想丟了,但現在給你,好嗎?」少年這才露出淺淺的微笑,接過鞋子,細細端詳,隨即轉身隱沒在便利商店後方的黑暗中。

我好奇的凝視少年消失的那片黑暗。在微光下,他正向一名穿著雨衣的中年人細語。

回家路上,我想起數年前,自己曾見過這名少年,那時他就跟在穿著雨衣的中年男子的身邊。而那男子不論寒暑、颳風下雨,雨衣始終不離身。當男子在垃圾桶中找尋空瓶時,還是孩子的少年會靜靜在一旁等候。現在他長大了,換成雨衣男在一旁等候。

那一晚好冷,眼前的道路亦是又冷又暗,但這世界上總有舊鞋與舊雨衣的容身之處。靠著那一點點微光,我彷彿可以繼續走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