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/07/2015

「套餐」與「單點」

2015-08-07 聯合報 黃介正
通常我們造訪陌生地,又沒有朋友熟人領路,當肚子餓而進了家從未吃過的餐廳,可能最保險的做法,就是看菜單上的主廚推薦菜色,如果是一群人,最簡單的就是叫「套餐」(set menu),按照餐廳精心規畫好的菜色順序,享用一頓美食。如果是熟門熟路的客人,自然是「單點」(a la carte)自己最喜愛的餐點;倘若直接要求主廚在一定的金額內,做出菜單上沒有的菜色,才是更厲害的饕客。

我常提醒學生:上課完全聽老師準備的講義,只跟著做筆記,叫做吃套餐;而自己廣泛涉獵、勤於提問,則有如單點;而且最好點菜單上沒有的,考考老師的功力。因為廚藝越高的師傅,越不怕客人點菜的挑戰。

編撰教材講義對於老師們授課教學、簡報演講,當然很重要,因它可以萃取主題的精要,理順邏輯的思路,方便聽課的人理解吸收,並在課後的持續思辨中,有所依循。但是從一九九○年代中期,人類正式進入網路時代後,爆量的資訊與高速的傳播,使得老師的任務不只是原有的「傳道、授業、解惑」而已,更要成為類似網路上的「內容供應者」(content provider),經由本身學術知識與良心,為學生篩選專業課程必須的學習內容。

然而也因在網路時代,這些「網路原住民」(cyber native)現在已經進入大學,在我們的講堂裡。身為「網路移民」(cyber immigrant)的老師如何在品質參差,但數量龐大的資訊中選取教材,挑戰愈來愈大。

一直以來,我們評量優良大學的指標之一,是看學校圖書館以及館藏圖書與資訊數量,圖書館越大,藏書越多,學校分數越高;而如今,雲端早已成為超大的圖書館。以往在美國留學必須勤練跑步,因為一下課就要衝圖書館,在長抽屜中找尋書卡,再跑樓上書架,只為搶奪老師預先保留的幾本指定書籍。求學生活大多是躲在圖書館的角落中,挑燈苦讀。現在老師指定的讀本,圖書館可能還來不及採購,網路上資訊卻可讓學生坐在宿舍床上寫報告。

學生隨時皆可藉由強大網路搜尋引擎,迅速擷取資訊或吸收知識的事實,使得老師們編寫的教材,成為學生獲得知識來源中,極小的一部分;換言之,老師設計的套餐,只是學生在超大美食廣場中的選項之一。

一套講義行天下時代,早一去不返,師生都在海量資訊與知識中,同步競逐。因此,老師任務除了仍需自編菜單,努力拓展客戶外,更重要的是要教學生如何點菜。換言之,老師要保障學生自由思考、學習的空間,也要教導學生理解、辯證的能力,如此才能培育青出於藍的下一代。名師可以推出一流學問套餐,但唯有學會單點的,才可成為高徒。

每個新學年迎新,我都鼓勵新生:你們的目標是「打敗老師」!因為弟子武功皆不如師傅的門派,遲早會在江湖消失;如果教了一輩子書,都教不出勝過自己的學生,對老師的職場生涯終究會是個遺憾。

近些年,我也常在課堂上告訴學生:老師年輕時候,想要當葉問,現在過了五十歲,覺得不該學當葉問了,卻真的很想要當陳華順。為什麼?因為以前想要能像葉問一樣,「打十個」;現在我卻苦思,如何能夠在眾弟子中,教出個「一代宗師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