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/08/2016

向凡夫俗子致敬

September 2, 2016 世界日報 萍萍
今年七月間,台灣發生一則轟動國際的新聞。一夥東歐詐騙集體,瞄準台灣,用電腦技術遙控,從銀行自動提款機吐鈔,詐取新台幣八千多萬,歹徒一向在國際間屢詐屢勝,從未被逮,卻在七天內被台灣警方破案落網。破案神速,當然得歸功於台灣警方的能幹,然而,破案的關鍵,卻是台灣民眾的「好管閒事」。民眾看到嫌犯動作疑異,迅速向警方報案,才讓警方得以及時追查破案。這則新聞,讓我想起美國古典音樂作曲家科普蘭(Aaron Copland)的一首曲子。

該曲主要是用號角和小喇叭吹奏,號角的高昂音符,響亮沖天,偶爾幾聲震撼的鼓聲穿插其間,氣勢磅礡,那陣勢就像是某個英雄或高高在上的領袖,緩緩昂首步出,眾人拭目以待,準備獻上十二萬分敬意。不過,這大陣勢的曲子,不是獻給英雄,也不是獻給任何領袖,而是給「凡夫俗子」。據說,曲子剛完成時,科普蘭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曲名,曾考慮過「向英雄致敬」或者「向自由致敬」等等,又由於該曲完成於1942年,正是美國準備宣布參加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,因此有人建議命名為「向美國軍人致敬」,但他都不滿意。出乎眾人意料,科普蘭竟以此曲,向廣大的凡夫俗子們致敬,定曲名為〈向凡夫俗子致敬〉(Fanfare for the Common Man)。聽說,1952年,他還幽默地要求舊金山交響樂團,特別選三月十五日演奏,因為那是當時美國人民報稅的截止日。的確,凡夫俗子是國家的基石,基礎不穩,哪有強大的國家?人民不繳稅,國家如何運轉?

擁有好管閒事、守望相助的民眾,恐怕是讓歹徒最無計可施的安全社會。猶記數年前,我們到捷克首都布拉格旅遊,曾特別去拜訪市區內的一個著名的猶太人古蹟 (Josefov or Jewish Quarter)。歷史說,西元前六世紀,猶太人因爭奪分裂而亡國,當時,猶太人並不積極爭取復國。事實上,猶太人善於經商賺錢,擁有巨大財富,根本不覺得亡國對個人有啥不便,也不在乎有否國家。沒想到,往後的幾千年,猶太人就因為沒有國家保護,一直受到其他民族的欺凌、屠殺,並被迫遷徙,無人同情。十一世紀,十字軍東征,原本是基督徒與回教徒之間的大戰,卻在基督徒無功而返的回程中,演變成對猶太民族的大屠殺。枉受無妄之災之後,僅存的猶太人被強迫只能在布拉格市區的猶太區內活動。十六世紀,該猶太人區發展得非常繁華,曾是世界上最大的猶太人社區,區內還保有十五世紀的哥德式猶太教堂(Old Synagogue),該教堂是世界上現存最古老的哥德式猶太教堂。哥德式基督教堂在歐洲隨處可見,哥德式猶太教堂卻不多見,也因此,該教堂彌足珍貴。

二次大戰,德國納粹大肆屠殺猶太人,照理說,這猶太人區似乎應該立刻被夷為平地。然而,就因為納粹處心積慮,欲滅絕全世界的猶太人種,故意把中歐所有猶太民族的藝術品有計畫地遷移到此區,擬變成「世界絕種民族博物館」。之後因戰敗才未得逞。聽了導遊的解說後,我頓時毛骨悚然!

當年,希特勒仇恨猶太人、吉普賽人和同性戀者,他認為這三種人是人類的渣滓,必須剷除殆盡。因此所有他認為歸屬於這三類的人,都被送到集中營殺光。最有名的集中營,就是波蘭南方的奧斯威辛(Auschwitz)集中營。我們也到奧斯威辛集中營參觀過,集中營內的生活殘酷簡陋,無須多述。我在很多好萊塢的集中營電影中,經常看到婦女入營的第一件事就是剃髮,一直大惑不解。參觀後才明瞭,原來婦女們的長髮,是織造戰時軍用毛毯的極佳材料。一間大展覽室內,堆滿剪下來猶太女人的各色各樣長髮,有的很明顯是小女孩的辮子,看得讓人直作嘔!

不光只是純種猶太人,只要稍有一點猶太血統的,納粹都要把他們殺光,認為如此才可完全避免玷污全人類的血統。納粹到歐洲各國搜捕猶太人,不管是哪國國民,也不管老弱婦孺,全部送集中營處死。戰爭時期,子彈值錢,還捨不得浪費子彈,處死時,騙他們是群體洗澡,把衣服脫光,因為衣服可以留給下一批俘虜用,然後用氰化氣全體毒死。這個方法是納粹實驗後,證實最省錢的方法。那些被殺死的都是體弱、沒有利用價值的猶太人,有利用價值的像雙胞胎、懷孕婦女、年輕力壯的男子,先供醫學試驗,等試驗完再殺。據說,被殺的猶太人,超出一百萬。

猶太人怎會落到如此地步,卻完全不反抗?數年前,德裔羅馬教宗本篤十六世(Benedictus XVI)曾到奧斯威辛集中營拜訪,教宗此舉,顯而易見,是為當年的德國納粹贖罪。教宗在訪問後演講,哀傷仰問上帝:「主啊!您為什麼沉默不語?您怎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?」其實,沉默的哪是上帝?是猶太人自己!有人描述納粹搜索捕捉猶太人時,其他猶太人聽到幾條街外有猶太人人被捕,卻沉默不語,因為遙遠不及;聽到左鄰被捕,也沉默不語,因為事不關己;聽到右鄰被捕,還是沉默不語,因為事未臨頭;然後,有一天,輪到自己被捕時,已經沒有人站出來為自己抱不平了。可見,獨善其身、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民族,勢單力薄,有可能遭受滅亡絕種的危機,豈能不引以為鑑?猶太人痛定思痛,在二戰後,才團結互助,積極成立國家。

新聞上說,台灣一對夫婦撞見罪嫌正在提款機前取錢,嫌犯心虛,來不及取走吐鈔口的六萬元,驚慌開溜。這對夫婦並未暗自竊喜,悄悄拿走六萬元現款據為己有,而是報警有人忘了拿錢,及時讓銀行發現這樁盜領案。同樣,另兩名嫌犯在另一處盜領時,也被其他民眾發現懷疑,上前拉住手臂盤問,嫌犯甩開手臂後迅速逃走,民眾警覺,抄下脫逃嫌犯的車牌號碼,送給警方,提供破案線索。台灣的凡夫俗子,愛管閒事,幫了警方,幫了國家,也幫了自己。

我對台灣的凡夫俗子們肅然起敬,送上科普蘭這首〈向凡夫俗子致敬〉的曲子,台灣民眾,接受此曲,絕對當之無愧!
(寄自加州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