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/13/2015

老花

2015-05-11 聯合報 蔡逸君
老花以後,看字不清楚,看書倒是更清楚了。以往快速翻書,現在閱讀只能放慢,如此一來體會書中的意思更多,以往糊里糊塗帶過的字眼,現在也耐心追究起來。老花看舊書,總有新意浮現。比方看到「好雨知時節,當春乃發生」,〈春夜喜雨〉開頭這知字,到底是誰的知呢?杜甫的知,好雨的知,還是指喜雨那某人的知。再細推,如何的知,又是誰喜?短短一句,半天翻轉仍不失樂趣。

這是老花好的,但老花也有壞的。還在當編輯時,年輕同事盯著電腦螢幕校稿,我總是勸他們列印紙本來看,免得傷眼。然年輕就是本錢,新鮮的眼如同新鮮的肝,耐操耐勞,但薪水又不比科技業,喔可憐編輯這行業,老花知多少。老花對編輯極具殺傷力,一不小心邀稿信成了邀搞信,即使發mail前再三檢查,眼睛還是欺騙了你。我猜每個編輯下意識都害怕著與稿有關的字眼,發稿,催稿,擬稿,校稿,一個模糊,就真的搞飛機了。

我喜歡躺著看書,從小至今,視力維持在2.0,沒近視,但躲不過老花。

讀友人寄贈新冊《負劍的少年》,書中提到沒把《天龍八部》裡的王語嫣看成王語媽,算是心還夠細,不禁莞爾。再讀,書中描述她大學時代四個同寢室的好姊妹,看著看著我心想為何要把宿舍題字稱為「牛塘居」?明明青春正盛,乘風御劍好端端的女子,什麼名字不好取,偏偏選擇憨慢的牛來比。心疑,趕緊坐起再看,喔,原來是「米塘居」。不,也不對,看過寒塘火塘米倉米廩字眼,但米塘是何意?於是不得不把書拉遠些,終於才看清楚,原來是「半塘居」。

半糖少冰年輕美好的凝視,及至今日,是不糖去冰,優雅幽默的回望。而凝視總是鎖定單一,回望則顧覽全局,心裡頭夠清楚什麼是什麼的時候,眼睛模糊似乎也沒什麼緊要。當字糾結一團,貼近的臉孔不再清晰,看說明書得用放大鏡,手機尺寸越換越大,寫稿轉成十四級字型,總有適應的方法去對待。

老花最怕的是老眼昏花,這就無關年紀大小。心眼若猶能張開,能晶瑩雪亮識人見物,老花倒像是祝福,讓人看清問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