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/31/2015

德國教育 給我們的震撼課

2015-12-31 聯合報 楊照
德國是這樣教孩子的

側重開發、探測每個孩子具備的特殊熱情和能力,透過實習,讓孩子在中學時就找到自己內在的呼喚,及早磨礪自身的技能。

沒有公認最好的大學,不強調大學的縱向排名競爭。從技職到大學,每所學校皆有其不同的特色,提供不同性質的教育內容,有的是蘋果、有的是橘子,不用單一的標準衡量、排序學校。

德國也考試,而且考得很多。但德國不考輕易可以查得到的東西或是背誦能力。數學不考求得的答案,而是考如何分析、用什麼方式處理問題的「意見」。

德國上學時間比台灣少,科目卻比台灣多。上課不是聽老師單面、權威教導,而是由學生發表意見,進行意見交流激盪。形成這些意見所需的學習,學生要在日常生活中自己安排、進行。

德國老師教的是知識的道理,是取得知識、思考知識的方法,而不是知識本體。知識的本體,要學生自己追求、累積。

不是孩子沒興趣,是教什麼、怎麼教的問題

在台灣的時候,其叡的國文是她的痛處,還經常連累到我。老師、同學都會擺出奇異的神情,或明說或暗示:「你爸爸不是楊照嗎?為什麼你不會寫作文,你的國文成績很不好?」從小到大,我只能反覆跟她申說幾件基本的事:第一、每個人都是「個人」,都有自己不同的興趣、能力和個性,父母是怎樣的人,不代表子女也會是那樣的人。第二、以台灣中學學國文的方式,我去考試,也不可能得高分;以台灣中學打作文分數的方式,我寫的作文,也不可能得高分。

她理智上了解我說的道理,也有事實可以支持我的道理─我曾經幫她寫過作文作業,送進去給老師批改,得了二級分,比她自己通常會得到的三級分還低,那成了我們父女間常常用來打趣的笑話。然而,每當遇到國文考試,她都還是考得滿肚子火,拿到成績時,也都仍然對於我竟然會對文字、文學懷抱那麼大的熱忱,感到不可思議。

她無論如何沒有想到,竟然是在德國,以她才學了一年多的德文,讓她認識了文字、文學迷人之處。德文課堂上,她經常懷想著台灣、想著師大附中。她想的是:如果這種情景,大家在一起七嘴八舌討論文學,是發生在師大附中,那該有多好!如果討論的文本是中文寫的,討論的語言是國語,那她就會有很多話想說、可說,不會像以前在台灣上學時覺得課堂如此無聊,也不會像現在在德國受限於語言表達而不能暢所欲言。

讀完了席勒的劇本,德文課的下一本閱讀作業又來了。我陪她到街上書店去買書,書拿過來,我叫了一聲:「這本書我有啊!」那是雷馬克(Erich Paul Remark)的《西線無戰事》。多巧,二○一四年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一百週年紀念年,我在「誠品講堂.現代經典細讀」課堂,特別規劃了一整年的專題,選讀六本和第一次世界大戰有關的「現代經典」,其中一本就是《西線無戰事》。為了備課,我還買了新版的德文原著,拿來和英譯本、中譯本對讀。

可以想見,對於《西線無戰事》,我有很多話可說。在德國當面說,回台北了透過 Line 網路通話說,我跟她說了很多。下一次,我再去德國,他們德文課正好進入關於這本書的討論。這一回,她就不只神情輕鬆了,有時甚至臉上興奮有光。

不完全是因為書,毋寧更是因為電影。老師找了《西線無戰事》的黑白老片給班上同學看,看完了之後進行討論,討論的話題很自然落在文字和影像的對比上,又很自然地逐漸地朝影像傾斜。

變成了電影討論課。討論鏡頭的運用方式和觀眾感受之間的關係。這可就是其叡近來最有興趣的領域了。這一陣子,她一步步發現電影影像的奧祕,從看演員、看劇情,進化到看演技,琢磨表演風格,再進化到知覺鏡頭的變化,以及導演和剪接的作用。她知道我平常在飛機上很難入睡,通常飛一趟德國就在機上看四部電影,從德國飛回台灣再看四部電影,因而我每飛一次,她都會問我看了哪些電影,看到了什麼、如何看。

講電影,她累積了許多看法,一股腦地倒在德文課上,也就惹得德國同學們更積極、更熱烈討論電影。上完課回家,她又忍不住跟我說:「如果在台灣這樣上國文課就好了!」這回多加了一句:「為什麼在台灣一定要用那種方式上國文課呢?為什麼大家都要讀同樣的課本、課文,還要背解釋,解釋背錯了一個字就要扣分,為什麼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