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/25/2015

耐煩

2015-07-23 聯合報 林思偕
醫院像個大迷宮。被病家問路是我在醫院生活的一部分。

「你要去的地方在十一點鐘方向。」

年輕時我常覺不耐煩,用三言兩語「遙指」打發,心想這與我的專業無關。

後來自己成了病人。病情不輕,得進開刀房 。

術前門診。主治醫師指著看片箱上的X光影像對我說:

「就從這裡開進去,路上避開些有的沒的,到了挖進去清一清,能拿的就拿乾淨……」

「你看這裡,還有這裡,血管很多,看得到的儘量幫你綁掉,還是有碰過大出血的,血會備夠。」

他話不多,語氣不太耐煩,沒讓我多問。我有生死未卜之感。

術後我安然醒來。胸中大患已除。我感謝我的主治醫師──他在開刀房屬於他一個人的天地時,想必很「耐煩」的仔細開路,善待我的臟器。

病癒回醫院上班。再遇到問路的病家,我回答的句子變多了:

「順著這長廊走到底,角落您會看到一個抽血櫃台,向左轉走個三十公尺,入院登記處就在眼前,這時往右轉再走五十公尺,再左轉會看到一個電梯,您要去的地方在五樓……」

慢慢發現原來自己這行就是接受各種叩問和探詢的容器,離不開面對人間各種猶疑的生命當頭。在診間裡看病和在診間外被問路,又有何差別?

我變耐煩了。越來越覺得自己是無行業之人,在醫院行走成為一種愉悅。我熱切迎接下一個向我走來看似要問路之人。

「醫生,我看完病繳完醫藥費才發現沒錢回家,可不可以給我幾百塊當車馬費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