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/22/2013

鹽的故事

人與人間,很容易因為溝通問題而打「結」。

「結」一旦形成,則越纏越死,永無寧日,最後連問題出在那裡,也搞不清楚了!

但是如果有佛法的內涵,就可以輕易找出癥結,而且能藉此增上。

不久以前,鳳山寺就發生過一則「鹽的故事」,藉此故事,可以讓我們看到問題關鍵,以及解決之道,所以特別錄出,以饗諸君。

這個故事發生在農曆年前,常師父因為生病發燒,侍者便煮粥,並把青菜煮得特別軟,端給師父吃。因為新任侍者不曾做過,所以就去請教前任侍者。不幸,做出來的菜還是太鹹,粥也比以往稠,而且量太多。師父第一天沒開口,第二天還是如此,所以就想問清楚是誰煮的,並希望菜淡些、粥少些。

故事就從這粥與菜開始。我們且聽聽這位侍者來敘述他的心路歷程:

「菜是誰煮的?太鹹了!」

⋯⋯   先是沈默了幾秒,然後壓抑著心裡的不安,勉強回答:「是弟子煮的。」

「已經像鹹菜那樣,鹹得發苦了,你不覺得嗎?」

「可能是到最後水煮乾了,只留下鹽分的關係。」

實是沒有事先嚐過,就送上來了。可是整個身心像被遙控的機器人一樣,不由自主的在腦中產生保護自己的理由,通過嘴巴發射出去。

「還有,粥裡的作料不要放那麼多。」

「弟子沒有多放作料,完全遵照前任法師交待的份量去做。」── 這是真的,說這句話的感覺,和先前的心虛完全不同,是師父弄錯了!理既直,所以氣就壯。

「粥變得比較濃,分量比以前多,如果作料沒有多放,那是怎麼回事?」

就這樣,師父問一句,我馬上回答一句。

往來數回合後,突然師父說:「如果沒有把握住輕重,本來很單純的事,會變得越扯越遠。我們一來一往,談了那麼久,原本只是很單純的兩件事:菜太鹹,鹽少放一點;作料太多,下次煮粥時少放一些,如此而已。
可是我們卻愈談愈僵,愈偏離主題了。」

談話嘎然而止,我默默退出門外。

按照世間經驗,我會把早餐的對話分成兩部分:首先,菜太鹹是我的錯,因為沒嚐過就端出來,而且面對師父的指正還拼命找理由搪塞,是錯上加錯。「可是」,煮粥的事是師父弄錯了,因為……(理由豐富有力,此處暫略)。所以,整個事件解決方案如下:我必須為菜太鹹而道歉;同時,要再找時機向師父解釋,說明煮粥作料原委,幫助師父了解事實「真相」,以免繼續誤會我。

可是,在離開後,我心裡閃過一個念頭:以往上座法師被指正乃至呵斥時,從未見過他們為自己找理由辯護,總是順從接受,為什麼我的表現會截然不同?

過了半小時,有事走進師父房間,師父見我出現,就叫我好好想一想:
「今天早晨的事,你認識到其中的重點了嗎?」

師父不憚其煩的說:「原本是極單純的主題:菜太鹹,鹽少放一點;粥太濃太多,作料少放一點。

這麼簡單的事,卻因為每個人心中只緣著『我』,於是治絲益棼,始終不能解決問題。

結果我固然不好受,你也苦不堪言。」說完這番話,又很慈悲地教示說:
「還有一點你要注意,我以前遇見過的師長中,有的非常嚴苛,如果你也遇見這種師長,當他見你每件事都一來一往,振振有辭,總可以找到理由為自己辯護,大概就把你放著不管了!」

坦白說,自己先前一直痴痴硬硬,不知道問題到底何在?然而師父的慈悲,軟化了我那被業習氣凍硬的腦子。

長久以來,我已經習慣於為自己辯解,擅長向對方表達我的立場、想法。
可笑的是,如此費盡力氣表白,卻不曾達成什麼「溝通」效果。但我始終擺脫不了這種惡性循環:別人不了解我,我就厲兵秣馬地「教育」對方,希望他知道個中曲直。如果他還是不懂,那就重整旗鼓,再來一次……。
整個過程,都是從「我」作出發點,保護「我」,希望對方了解「我」,
竟不曾從對方觀點認識問題所在,嘗試跳開「我」的角度,尋找解決之道。

到了晚上,師父見我態度軟化,所以又第三度開示:
「今天發生的事,希望你好好思惟反省。仔細想想,人與人間的相處,這種情形是不是佔了絕大多數?每個人對『境』時,只想到保護自己不受損傷,結果極簡單的事實擺在那裡,卻無人在意。因為雙方對『境』都在擴張『我』,所以無謂的紛擾會層出不窮,寶貴人生就平白浪費掉。而世間的紛紛擾擾,乃至殺伐爭鬥,也都是如此產生出來的!」

接著,師父現出更溫煦慈悲的面容,謙虛地說:「早上看見你振振有詞回話,心中首先現起的是,既然我是你師父,自然要把你鎮住。繼而一想,不對!若不從自己改變起,你我都得不到增長,只會白白浪費寶貴生命,受更多不必受的苦。」


最後,師父說:「把這些告訴你,我也不好說是我在懺悔,但願你能在往後遇『境』時,用心地觀察,我們之所以看不見總別,全是因為一個我』在作祟的緣故。」

其實應該懺悔的是我,我完全沒有去聽懂師父要說的話,只是緣著我。更進一步說,師父雖然在養病,但他內心真正關注的重點,不僅僅是「菜太鹹、鹽少放」這種簡單直接的結論,而是法的延續增長,在在引導我去認識法。但習氣堅固如山,使我看不見這簡單結論,更看不清楚「我」這生死的本質。

至於一直堅持的「煮粥作料並未多放」,也在重新接納師父觀點後,有了新的認識。原來前任侍者在量米器上所畫記號很粗,線上線下差距頗大,我採用滿線來 作標準,自然就多了很多。而作料的測量,採用「用手抓一把」,但我的一把總是特別大。──這些反省,都是由於放棄自我辯護,才一一發現的。

「鹽的故事」雖然結束,續集卻仍不斷上演。

第二天晚上,師父交待過晚一點再決定買不買的東西,我自作主張又買回來了!當看到師父面有難色時,我很快地從口中冒出不少理由。──隔天早晨,懷著既愧且恥之心,跑去向師父懺悔,對於自己隨學隨犯,實在感到極度懊惱。

然而師父總是以慈悲的態度告訴我:「初初開始學,不是對境馬上就能把習氣拿掉,畢竟無始以來的習性,並非嘴巴說了就改得動。現在對境時先學一件事:看見自己緣不到『法』,只是緣著『我』著想?」

雖然一時做不到,但是在師父的教誨下,我願意一生一生的去做到它!

來源:電子郵件